清景

【自译】《老学庵笔记·卷五》(一)

种徵君种明逸,没能把隐居的节操保持到最后之后,虽然一下子做了官,收到了很优渥的待遇,但还是常常害怕别人说谗言或者是嫉妒他。他有一首《寄怀诗》说:“予生背时性孤僻,自信已道轻浮名。中途失计被簪绂,目睹宠辱心潜惊。虽从鹓鸾共班序,常恐青蝇微有声。清风满壑石田在,终谢吾君甘退耕。”他就忧惧害怕到这个地步。他又有《寄二华隐者诗》说:“我本厌虚名,致身天子庭。不终高尚事,有愧少微星。北阙空追悔,西山羡独醒。秋风旧期约,何日去冥冥?”但他在这之后最终还是被王嗣宗参了一本受了辱,可以把这个当做是轻易出山之人的警戒。世传常夷甫晚年后悔从仕,也不值得人们大惊小怪了。

 

尚书宋太素的《中酒诗》说:“中酒事俱妨,偷眠就黑房。静嫌鹦鹉闹,渴忆荔枝香。病与慵相续,心和梦尚狂。从今改题品,不号醉为乡。”不是真的喜欢酒的人,是不能够明白其中的意味的。

 

绍兴年间,有一个贵人喜欢创作俳谐体的诗和笺启,诗云:“绿树带云山罨画,斜阳入地竹销金。”《上汪内相启》云:“长楸脱却青罗帔,绿盖千层;俊鹰解下绿丝绦,青云万里。”于是就有认为这是写得很好的的后生。多亏了那时候文坛前辈还在,典雅纯正之风没有衰落,不然和五代的文体有什么差别呢。这件事关系到当时国家的治理,不能把它忽略,当成微小的事情。

 

天下还太平的时候,鄜州田氏制作泥孩儿,名扬天下,田氏制作的泥孩儿有无数种神态动作,虽然京师的工匠们都效仿他,但是都比不上他。田氏做的一对泥孩儿可以值十缣,一床能够值三十千,一床有的是五个有的是七个。小的两三寸,大的一尺多,没有更大的了。我家里曾经收藏了一对卧着的泥孩儿,上面刻着小字说:“鄜畤田玘制。”绍兴初年,我们家到东阳的山中躲避战乱,回来的时候这对泥孩儿就丢失了。

 

隆兴年间,有一个扬州统帅,是个贵戚。宴席上他对客人说:“谚语说‘三世仕宦,方解著衣吃饭。’我想要写一本书,讲衣着饮食的规制,还没起好书名。”通判鲜于广,是蜀人,就答道:“您刚刚建立了功勋,现在肯定没有时间来考虑这些了。等以后功成名就了,过上了闲散安逸的生活,才能够写成这本书。我就请您先给这本书起名为《逸居集》吧。”统帅没明白。有一个牛签判,是东京的归正官,就用齐地方言说:“您别听他的,这是通判在骂您吃得饱穿得暖,住得舒舒服服的却没有教养,就跟禽兽差不多。他这说的什么话!”统帅气得脸发红,而通判很高兴,脸上很得意。

 

晁子止说:曾经看过苏东坡亲手写《四州环一岛》诗,里面“茫茫太仓中”一句,应该是“区区魏中梁”,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是这样的。苏季真说:《寄张文潜桄榔杖诗》,一开始本来写的是“酒半消”,下面说:“江边独曳桄榔杖,林下闲寻荜拨苗。”“盛孝章”又写错成“孝标”。这之后明白了,才都改过来。这虽然是他家家传的,但和如今所通行的缺漏的字的韵差别很大,恐怕传错了。

 

范至能在成都的时候,曾经求我取一个亭子的名字,我说:“思鲈。”至能觉得非常好,当时正在作墨,就把这个刻在墨背了。但最后也没有筑成亭子。

 

临邛夹门镇,在山的险要的地方发现了一个瓦棺,长七八尺,几乎厚两寸,和现在的木棺差不多,但盖底相反。里面的尸骨还没腐坏。棺材外面排列放置了瓦器,都非常的淳古。当时是靖康丙午年,李知几赶上过看这个棺。

 

市场上有人靠博戏来取得别人的钱财,每次博戏都大胜,号“松子量”,不知道是根据什么东西起的,也不知道到底是哪几个字。李端叔替人作墓志铭也用了这三个字。李端叔是前辈,一定是有所依据的。

 

现在的官制:光禄大夫升职成银青,银青升金紫,金紫升特进。五代以前,是从银青升金紫,金紫升光禄,光禄升特进。冯道的《长乐老序》中有很详细的记载。

 

庄文太子,一开始被奉为邓王。我对陈鲁公、史魏公说,邓王是钱俶回朝以后被封的;以及哲宗的儿子死得早,那个儿子也被封为邓王,应该回避这个不详的封号。两位说:“已经下了诏了,等郊礼的时候在改封号也可以。”庄文太子最后早逝了。

 

东坡《赠赵德林秋阳赋》说:“生于不土之里,而咏无言之诗。”是寓了一个“畤”字。

 

尹少稷记性很好,一天能背诵一寸后的麻沙版本的书。他曾经在舍人吕居仁那里客居,负责记历日,一喝酒就能记两个月的(?),一个字都没错。

 

肃王和沈元用一同出使敌国,住在燕山愍忠寺。空闲的日子里两人无聊,就一起在寺里散步,偶然碰到一块唐人写的碑,言辞都对仗,总共三千多个字。元用一向记忆力很好,就一再大声背诵。肃王不看他,一边听一边走,好像不在意他。元用回来以后,想要显摆自己聪明,就拿了纸来把碑的内容追写出来了。没能记住的地方他就空着,总共空了十四个字。卸完了以后,肃王看了看,就拿了笔来把他缺的字都补上了,没有漏下的,又改了四五处沈元用写错的地方,把笔放下来就开始说别的事了,没有一点骄傲的样子。元用很震惊也很佩服。

 

靖康年间天下大乱,宣和旧臣都已经跑得远远的了。黄安时住在寿春,感叹道:“造下这场祸患的人全家都去岭南逃难去了,却让我们横尸街头啊!”安时后来死于战乱,值得哀叹啊。

 

高宗服丧完了以后,我以礼部郎的身份进去宣读祝告文。我到了几筵殿,几筵殿是皇帝平日里专门在的地方。有三间殿,实在不很高大,陈列的桌子席子衣架之类的,也都和寻常人家差不太多。犹可以让人想见高宗节俭的品德啊。

 

田登任郡守的时候,让人避讳自己的名字,如果有人触犯了这一条,他就一定会生气,手下的官吏们大多曾经被打过。因此整个州都把灯称作火。上元节放灯,允许人们到州治所去游览。官吏于是写了个榜文贴在市上说:“本州依例放火三日。”

 

刘隋州诗说:“海内犹多事,天涯见近臣。”是说天下正大乱,想要见天子却见不到,能见到天子身边的近臣也足以自我安慰了。看到天子近臣就已经足够自我慰藉了,又何况是在天涯之远的地方见到呢!他爱君忧国的心意,在言外也十分的深厚可见。

 

绍兴年间,复古殿提供皇上用的墨,是新安的墨工戴彦衡建造的。从宫里传出来了双角龙文,有人说是侍郎米友仁画的。宦官想要在苑里建个墨灶,取来西湖的九里松作煤。戴彦衡极力坚持不可以这么做,说:“松应该用黄山所产的,这种平地里长的松树怎么能用呢!”人们看重他很有操守。

 

我的祖母楚国夫人,大观庚寅年在京师病了几个月,各种医疗手段和药物都没有效果,即使是像石藏用那样有名的医生们都说难治。一天,来了一个样子很复古的老道人,戴着铜冠,披着绯色的大氅,一个梳着丫髻的童子拿着长柄白纸扇跟在后面。他过了门槛自语道:“疾病不论轻重,一针灸立刻就能痊愈。”我父亲把他请进来,询问他有什么办法。道人从囊中取出少艾,拿了一块砖头来灸它。祖母当时正躺着,忽然觉得肚子疼得不得了,像是火在烧。道人然后就自顾自地走了,说“九十岁”。派人去追,他跑得太快了追不上。祖母当时还没到六十岁,又过了二十几年,八十三岁才去世。祖母去世之后,又过了二十年,从兄的儿子陆楫监管三江盐场,有一回偶然在一个姓毛的士人家里饮酒,忽然看到一个道人,穿的衣服和背后跟着的童子,都像是祖母平日里所说的那样。他正感到愕然,道人忽然自己开始说在京城里灸砖的事,讲完了立刻就走了,找遍了也找不到。毛君说:他的老婆病了,这个道人替她灸了十几根房间里的柱子,忽然就全好了。他正准备感谢他,没想到道人已经走了。世人有人怀疑神仙是不存在的,认为神仙都是缥缈不实的,岂不是大错特错了。

 

《齐民要术》有腌杬子的办法,用杬木的皮来腌渍鸭蛋。现在吴人用虎杖根来腌渍,也是古时候流传下来的方法。

 

曹咏当浙江漕运使的时候,一天有个说徽州的汪王很神的客人。曹咏问汪王应该拿什么对。在座的有一个叫唐永夫的,就说:“可对曹槽。”曹咏认为对得很工整,于是就非常喜欢。曾觌字纯甫,碰巧有一次归正官萧鹧巴来拜访他。萧鹧巴走了以后又来了一个客人,是跟曾觌很狎昵的。于是曾觌就问了:“萧鹧巴可以拿什么人来对?”客人说:“正可以对曾鹑甫。”曾觌以为他怠慢自己,大怒,跟他绝交了。然而“鹧巴”在北方人那里其实是读作“札八”的。

 

童贯当太师,沿用了广南龚澄枢过去的例子,林灵素当金门羽客,沿用了闽王时谭紫霄的故事。啊!真是让人很惊讶啊!

 

元丰年间,在皇城的西面建了尚书省,铸了三省的印章。米芾说印文背戾,对辅臣不吉利。所以从用印以来,只要是当了丞相的,都被流放了,善终的最后也要追加贬削,只有丞相苏颂一个人逃过了而已。蔡京再统领尚书省事物的时候,就另外铸了一个公相之印。这之后,家安国又说尚书省处在白虎位,所以才不吉利。蔡京因此又建了明堂,把尚书省迁到外面来避祸。但最后蔡京也死于流放,两个儿子也被杀了,他家到现在都很衰废。不知道做好事却通过迁省换印来避祸,也真是太愚蠢了啊!

 

王黼当丞相的时候,请了朝假回咸平烧纸,结果带了几十条画舫,沿路都在作乐,真是惊绝人伦。绍兴年间,秦熺也回金陵烧纸,临安府和转运司的大小船只都被他选用跟从,还不够,又从整个浙西路挑船,总共几百艘,都装饰得无比华美。郡县各部门迎接他、替他饯行,绵延几百里不止。平江府在运河上,建了几丈高的结彩楼,把乐官妓女都找来在上面跳舞,飘渺如同在云间,秦熺很从容淡定地接受了。

 

秦太师娶了王禹玉的孙女,所以王家人权势都高了。有一个叫王子溶的,是浙东仓司手下的官,郡里办宴会他一定要和领导坐一桌,不管玩什么,他没有不到场的。领导侍奉他反而像自己是他的下属一样。后来他又当吴县知县,尤其放肆。郡守请客,大家刚坐下,王子溶就派县官去叫伎乐伶人,县官都立刻就跑去叫,没人敢留下。上元节吴县放灯,王子溶请太守做客,大家全都去了,郡治里安静得没有一个人留下。他又曾经大半夜派庭吏去敲太守的门,说知县传话,一定要当面见一下。太守喝醉了很狼狈,披了衣服拿着蜡烛出来问,庭吏就说:“知县酒渴,听说你这儿有咸菜,想要一罐子。”他就轻慢爱侮辱人到这个地步。太守立刻就找来,派人送过去,不敢跟他计较。

 

司马安四次官至九卿,当时人们说他是个好官,从今天来看,就说他是个笨官也可以。假如他能够不知廉耻,到处走门路,没几年就当上公相了,哪里用得着当四次九卿呢!

 

蔡京获赐的府第里有一个六鹤堂,高四丈九尺,人走在下面,从上面看就像是蚂蚁一样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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